第二天诊所开门不久，大少爷何令冀人五人六的出现在诊所，穿着一身黑西装礼帽，在门口站了许久，等所有人都瞧见他，这才在众多视线中潇洒的迈进大门。
“生意不错呀，这么早就这么多病人。”
何令冀背着手左瞧又看，特意寻找着何令珍的身影，听见他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准备绕进去，却被吴梦一下挡在了面前。
“大少爷今儿怎么有空来，路过还是有事？”
“老四现在名声响的很呐，我来看看他。”
何令冀还没见识过何令珍看病什么样，踩着噔噔作响的皮鞋想要一窥究竟，吴梦却坚定的将他推到右边的药柜处，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一遍。
“大少爷今儿打扮的很洋气啊，西装革履，跟我们何医生学的？”
何令冀本就有炫耀的意思，听她夸奖正得意，话头一转，脸也一下板起来。
“谁跟他学，西装就只能他穿？我这可是正宗的上海洋货，二十个大洋买的。”
“二十大洋——”
吴梦练练咋舌，这穿的哪儿是衣服，明明是钱，真是败家子。
“诊所病人多，何医生在忙，没空接待你，大少爷改日再来，我就不留客了。”
“欸欸欸，别赶我呀，我这才刚来，你连口水都没给我。”
吴梦无情的将他往外推，“您要喝水，就去小弯子，二太太会招待您的，我还忙着呢。”
眼见要被推出了门，何令冀一个转身躲开她的魔爪，不客气的直接往后院闯，“我有事和你说。”
“那么多病人等着呢，我实在没空……”
吴梦烦躁的追进后院，想把他抓出去，却见何令冀霸占了一张病床，平整到毫无瑕疵的床单一下就做躺出了褶皱。
吴梦像扫苍蝇一样把他扫开，把坐皱的床单重新抚平。
“你有钱吗，借我点？”
吴梦一下转头，对上何令冀那张闪闪发光的眼睛，突然哼笑起来，“我说何令冀，你个大少爷和我个穷丫头借钱，也不怕人笑话。”
何令冀板了脸，真是越来越不把他放在眼里，决然感直呼他的名字。
但想着正事，又把这口气压了下去。
“我和你说认真的，你有多少都借我，我保证连本带利还你。”
何令冀语气很认真，不像耍她开心，吴梦倒是被勾起了好奇心。
“你缺钱找大太太不就行了。”
“我这是给你机会，最多一个月，给你三分的利，你借我越多我还你越多。你有多少钱？”
吴梦狐疑的斜睨着他，眼睛放光的样子就像一只贪婪的狼，感觉很危险。
“我没钱，你找别人借吧，我还要存钱去上海呢。”
何令冀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激动的叫唤起来，“就你每天卑躬哈腰的伺候病人，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怕是去上海的路费你都凑不齐。这诊所也就看着气派，我们这小地方几个人吃起西药，肯定赚不到钱，就更别说分给你了。我可是有了好事第一个就想到你，你别好心当心驴肝肺。”
“你拿钱去干什么，还不敢和大太太说。”
何令冀眼光闪了一下，避重就轻，“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呢，我还能害你啊？”
吴梦不置可否，这可不好说。
何令冀非常生气，自己居然被这个不知好歹的臭丫头给鄙视了，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
“就你个寄人篱下的可怜虫能有多少钱，我堂堂大少爷还会坑你？就你身上那几根毛，本少爷瞧都懒得瞧一眼，抬举你还不识好歹，活该穷一辈子。”
何令冀怒气哼哼走了，吴梦却一点不平静，心里有了不好的猜测。
何令冀出了诊所，还朝着大门口哼了一声，正了正礼帽，仰高下巴，在路人们的侧目中顺着下坡走了。
何令冀在吴梦这没弄到钱，转而就去了木匠铺，何令默正甩着膀子泪如雨下的锯着木头，瞧见来人，眉头皱了一下，丢下锯子，擦了擦汗。
“大哥。”
何令冀没应他，嫌弃的打量了铺子几眼，逼仄阴暗，空气里全是木屑，冲进鼻子很不舒服。
“跟你借点钱，我急用。”
何令冀毫不客气，直接伸手要钱，何令默表情一下就垮，面如土色，攥着擦汗的帕子呆站在那，沉默的不说话。
“听见没有，给我点钱，我急用。”
何令冀抖了抖手心，气势嚣张，居高临下。何令默指骨都捏的发白，后槽牙死死咬着，脸白的像一张纸。
何令默没有反抗，在何令冀压迫的视线中，乖乖妥协，“要多少？”
“有多少全拿来。”
何令冀懒得和他动嘴皮子，直接在铺子里翻起来，这个木匠铺前铺后屋，张氏的娘家父亲和兄弟都住在后屋，这会全出去办事了，只有何令默在家。
何令冀搜了前铺又去搜后屋，很快找到了放钱的匣子，将匣子里的大洋都揣走了。
“别一副看强盗的表情，我这是帮你赚大钱，会连本带利还给你的，到时可别激动的晕过去。”
何令冀拍了拍何令默的脸，笑得很是猖狂、自大，数着口袋里的大洋，少说也有三十来个，叮啷啷撞的脆响。
直到何令冀离开了木匠铺，何令默还呆站在那一动不动，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不满和反抗。
张氏挎着菜篮子回来时，瞧见他那样，顿时心道不好，跑去后屋一看，吓得直接尖叫起来。
“钱呢，匣子里的钱呢，这可怎么办啊——”
张氏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从后屋传过来，何令默低垂着头，手指攥的越来越紧，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这种屈辱和委屈他从小到大经历了无数，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让人愤慨难忍，却从不敢反抗。
因为他深深明白反抗的结果只会是输得更惨，招来更大的麻烦。
“钱谁拿走的？谁？是不是何令冀？”
张氏疯了一般从后屋冲出来，双眼发红，抓着何令默的肩膀用力的甩，似乎要把他摇醒。
“为什么你这么懦弱，被夺被抢连个屁都不敢放，那是我存了三年的钱，以后送长锦到县里读书用的，我怎么会嫁给你这样的男人！”
张氏将空匣子扔在何令默身上，撕心裂肺的质问，她从没见过比他还要懦弱的男人，任人欺凌。
“你放心，我答应会让你过上平静的日子，就一定会实现……”
“你答应的有什么用，钱被抢了，你敢去要回来吗！你就是个懦夫！”
……
诊所里，何令冀走后来了个熟人，瞧见那个胖乎乎，笑起来眼睛都看不见的大婶时，吴梦依旧亲和的把她带进了坐诊间。
中年大婶不好意思的一脸憨笑，拘谨的在那张熟悉的凳子上坐下，扭捏的解释道，“上次是我的错，把何医生说成是流氓。就我这样何医生也看不上哈。上次让何医生难堪了，真对不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般见识。”
何令珍笑着摇了摇头，“没事，是我太唐突，吓到你了。”
这个中年大婶正是开张日找何令珍看病却被吓跑的人，姓张名翠，就在这条街上做生意，因为家里是卖猪肉的，加上长得胖，外号猪头翠。
何令珍没和她计较，反而温和的询问道，“还是上次说的毛病？”
张翠见他脾气那么好，之前的拘谨一下子烟消云散，爽朗的笑着回答，“对，胸闷、憋气、睡不好觉。”
“我听听看心脏。”
“好。”
这回何令珍一说，她直接解开胸口的衣襟，把身体往前挺了挺。
吴梦噗嗤一声乐了，何令珍尴尬的轻咳一声，屁股往椅子后面挪了挪，将诊头放在病人心脏的位置。
“听着没什么大碍，不过我看你这……身材，太胖了，需要注意一下。”
张翠来之前就做好了厚脸皮的准备，不管医生让她做什么检查都不会拒绝，结果听到这么俊俏的人说她长得胖，还是禁不住羞红了脸。
“我这，这……我家卖肉的，别人想吃我这么胖还没那福气呢。”
吴梦又乐了，这个大婶真挺可爱。
何令珍也失笑的垂首写起病历，“身体太胖会引发许多病症，这不是好事情。要注意调节饮食，肉不能吃太多。”
“吃肉还能得病。”猪头翠憋着脸小声嘀咕。
“你这就叫富贵病。”吴梦笑盈盈的玩笑，一下把她逗开心了。
“你们俩是一对吧，成亲多久了？”
张翠扬着一张和气的胖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笑得像个弥勒佛，一副早就看穿了的表情。
吴梦微红了，尴尬的抿了抿唇，偷偷瞟了何令珍两眼，看他正满脸兴味的瞧着自己，立马转身偏开了视线。
“大娘，您说什么呢，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怎么不是，我们你们挺配的，又一起开诊所，郎才女貌。”
“真不是。”
吴梦拉了拉她的袖子，一脸祈求的看她，让她别说了。
张翠是个爽快的直肠子，根本瞧不懂她的眼神，“嘿，还不好意思，都是过来人。有孩子了吗，什么时候要孩子啊，我看你们年龄也不小了……欸，拉我干什么，你这娃子毛毛躁躁的……”
“我们还有病人等着呢，就不留你唠嗑了，慢走啊。”
吴梦直接把人送出了门，张翠莫名其妙的叉腰盯着头顶的招牌，嘿了两声，朝里面大喊，“以后来我店里买肉啊，给你们优惠。”
周美兰站在窄门前，冷眼瞧着吴梦粉艳的脸颊，转进了坐诊间里。
何令珍以为是下一个病人进来了，抬眼一看却是她，“有事？”
周美兰轻咬了下粉唇，一下抬起眼皮，开口道，“何医生，我想留在诊所给你做助手。”
吴梦刚好回来，听见她的话，和何令珍一模一样的意外表情。
前两天他们俩就商量着要再找一个助手，等以后出诊时，诊所里才有人守着，想是被周美兰听到了。
之前就有人请何令珍上门诊治，但因为诊所太忙走不开，只能拒绝了。
这些天得忙碌只是例外，大多是听了剖腹产的事来凑热闹的。西医无论吃药、打针、输液都比较贵，已经好几几个病人因为价钱贵，没拿药就走了。
等这阵风一过，病人就少了，到时就可以打算出诊的事了。
“你学过医？”
何令珍看着面前十指不沾阳春，娇娇弱弱的大小姐，非常不看好。
周美兰摇了摇头，“我可以从头学。吴梦以前是捣鼓药材的，对西医也是一无所知，我不见得会比她差。她都能当护士，我也能！”
周美兰睨了吴梦一眼，完全没将她放在眼里，她能学会的，自己也能学会。
何令珍不满的微皱了下眉，周美兰争强好胜的模样一看就是目的不纯，他可不想留个多事的人在诊所里。
周美兰瞧出何令珍脸上的不喜，怕他会拒绝，急切的道，“那天你给小姑做手术时，我就想自己要是也会医术该多好，就能救小姑。治病救人是件很伟大、很令人钦佩的事，我也想尝试一下，请给我个机会。”
周美兰捏着帕子躬下腰身，态度格外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