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皇位上,夏帝安安静静地斜坐着,除了身边的宦官,整个大殿不见几人,冷清不已。殿门敞开,寒风不断涌进,门外大雪纷飞,打湿门槛。
“城门那里……现在怎么样了?”他缓缓开口,语气沉重,像是忽然老了十几岁。
公公忙躬身回答:“周将军已经到达城门口,现在驻守兵力统计八万,手下还有十万兵援明日便到。”
“……对面呢?”
公公顿了顿,慢慢道:“虎狼骑,二十万。”
夏帝呼吸一滞。
昔日夏军驰骋四野,五皇子白衣胜雪,虎狼骑杀场如刀。
“驻边虎狼,大夏永安”的威名是杀出来的,没有丝毫作假成分,普通的士兵根本与任何一个无法拉出来的虎狼骑将士比较。
“皇上……”侍卫进门,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坐于高台之上的夏帝便直接挥手,“让他进来。”
门外的上官睿快步进殿,身上还是迎亲的猎猎红衣,落雪在上都没有时间抖下。
“睿儿……城门之局……”
“父皇,孙将军和南临王的兵马还需两日。”
大殿上,夏帝是坐着的,上官睿是站着的,然而此消彼长间,气势竟是分毫不差。
夏帝注视着上官睿,目光中既有对整个大局的忧虑,又有看到自家麟儿成长起来的欣慰,以及一些隐的纠结……
还要两日啊,“无上天书”怎么可能会给你两日的时间?
……
城门口,踏上最后一个石阶,杉珞微微喘了一下。
高处不胜寒,古人诚不我欺。呼呼的风直冲门面,杉珞不禁又往高领子里缩了缩。虽然自己也是习武之躯,但功夫多以巧劲见长,耐力还是不算突出的。
“影,我们……”杉珞转身刚想问一下上来城门之后该做什么,帽子被人向后一拉,眼前就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珞小子!”
这雄浑的嗓子,这粗犷的音调,这令人难忘的分贝……
“周将军?你怎么在这儿?”果然,是上官睿在逼宫吗?连自家老哥的老丈人都请出来了?
周将军朗声大笑,蒲扇一般的大掌便要拍到杉珞身上。杉珞下意识地一缩,下一刻,周将军的手腕被影牢牢握住,没有落到她肩上。
“咦?”周将军像是忽然来了兴致,放开杉珞直接打量起影来。
要遭!
本来隐藏的好好的谁都没惊动,却没想到里出城只差一步,在这里被周将军认出!若是自己一个人的话还好糊弄,说是惊闻城门有情况上官睿也走了便好奇来看看之类的,但是现在多了个影,那就不好解释了!难保周将军以前在皇宫时见过,现在如果认出这是国师形影不离的影卫……大婚当天新娘和国师影卫不得不说的故事?愁死个人这个要怎么圆过去……
杉珞的大脑飞速转动,正想着如何趁周将军还没认出,带着影赶快脱身,却不料身前周将军下一句赞叹直接让她眼前一黑:“五皇子影卫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呃……”周将军你听我解释这都是个误会……
“绳梯在哪儿?”
杉珞吐血,看着real耿直的影一脸绝望——大哥这是周将军,一看就是守住城门口不让我们出去的!你怎么还一开口就问绳梯在哪儿准备出去呢?这不是不打自招么?
“要绳梯做什么?”周将军撤下手笑眯眯的发问。
杉珞直接拉住影的手臂抢答:“没什么没什么!你听错了我们不用绳梯!我们觉得现在原路下去比较快一些!”
“哦?这儿倒是跟我想的一样。”周将军摸摸毛躁的胡子,满意地点点头,“那你们下去吧。”
“啊?”这算是过关了吗?杉珞擦擦额头上不存在的汗,拉着影准备马上开溜,却没料到影又是一句语出惊人:“主子已经到城门下了么?”
大哥!我敬你是条汉子!你咋就不看看现在什么情况呢?就算前辈已经到城下准备接我们走了,你也不能就这样说出来啊!还是说前辈现在表面上还没有被看穿?是打着一起守城的名义偷偷救我们走的你才这样口出直言?!
杉珞几欲吐血。
周将军饶有兴趣的看着杉珞瞬间变来变去的脸,好像猜到了什么,不由得哈哈大笑。
“想知道自己去看啊!害羞个什么!”
杉珞这小姑娘也是的,明明一路赶过来急的都冒汗了,人前硬是装出一张小冷脸,看起来根本不想知道五皇子来没来,但一听到五皇子可能在门下了,直接暴露,又是想走又是害羞的不敢下去,哎呦现在的少年人……还有这影卫也太懂事儿了吧……
杉珞直接被影推着来到城墙边缘。
漫天大雪随风席卷,地上却不是一片纯白,杉珞眯了眯眼睛,仔细的看着地面黑乎乎的一片。
军队?!
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上官睿的势力已经到了如此之大吗?
黑铠黑马一个个连在一起,无声无息宛若一潭死水,漫山遍野地围住整个皇都,从地平线到围墙前几百米,向左右绵延到目力不可及处,散发着幽深到令人窒息的味道。黑马马头饰有金甲,反射出的光芒无比锋锐,又为这潭黑沉沉的水中缀上点点金光,令人为之一颤。
身后,周将军挥了挥手,周围的士兵慢慢退下,从下向上看去,城墙上只剩下杉珞孤零零一人站着的身影,纤瘦的身子隐藏在黑色披风之下,衬的露出的容颜越发惊艳动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像是对杉珞站在城楼上远眺的回应,黑色的洪流边缘涌动,蓦然从中间分出一条路来。一人玄衣金边,身姿清瘦挺拔,座下白马银鬃垂垂,步履轻缓,如同天地琼花一束,自风光霁月之中,踏雪而来。
白马走到黑潮边缘停下,他伸手褪去玄色外袍,递给身边的人,挂上横放杆头而后立起,便成旌旗,随风雪舒展高扬,玄底上的金字便显现出来,横折撇捺之间,挥洒肆意的霸气令人心跳加速。
“虎狼。”
玄色外袍之下,是与那旌旗上的气势截然不同的融于天地间的纯白,干净如纸。
杉珞不由得一阵恍惚,只觉被这漫天风雪迷了眼。
那个身影,还有虎狼骑,是前辈?不是上官睿?
茫然中被影推着走下去,被推着坐上黑马,被牵着走向城门。
青砖石块之间,褪色的朱漆城门缓缓开启,木轴金锈转动之间发出“吱呀”的响声,雪花便在下一刻打着旋涌入,轻轻吹落杉珞黑色的帽子,在乌发上化作碎花垂旒,不染尘埃。
影放开缰绳,黑马一步步走出,与不远处的白马一点点靠近。
纷扬的晶莹中,杉珞逐渐看清越来越近的来人的面容,长发轻绾在后,一两缕稍短随意地垂在侧脸,勾勒出下颌优雅的弧度,唇角若有若无的勾起,鼻梁高挺,玉羽眉下是那双深邃无比的眼睛,里面藏着波澜不惊的墨色的海。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下面平铺着皓影,上面流转着亮银,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月色与雪色之间,你是第三种绝色。”
杉珞心中忽然有一股无法形容的触动,撩拨心弦。
这一刻脑袋中什么任务上官睿被救走虎狼骑忘得光光的,只剩下此天此地此景。
黑马停住脚步,杉珞下马,忽略了缰绳,与对面牵白马的来人不断靠近。
一片雪花调皮的落入眼睛,杉珞不由得闭眼,停下伸手去揉。
还没等到她睁眼,便落入另一人怀中,寒衣之外,凉气散尽,剩下的便是无尽的坚实温暖。
明明是冬天,柔软的雪掉在地上,杉珞却听见清脆的花开声。
怦然心动。
她感觉到抱住自己的前辈微微低下头,温热的呼吸擦过发稍,来到耳边,薄唇轻启。
这或许会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
杉珞屏住呼吸,面若桃花,只听那低醇如酒的声音缓缓道:“这次不错,演技超常,表扬你。”
……呃。
……啊?
啊?
杉珞感觉,刚刚还像嘭嘭剧跳的将要爆发的炙热火山口一般的心,憋了半天,炸出口陈年老灰,然后,哑火了。
我……我特么……我去……
……
敞开的城门内,看着雪中一黑一白的“幸福”相拥,周将军一边扒拉胡子一边感慨不已。
“你说,你家主子怎么勾搭上人小珞的?”
影目不斜视,推开周将军搭在他肩膀上的手,反身往后走。
也许是寿客宴上的直接拉走,也许是闹市惊马时倾身一救,也许是应天茶楼那惊鸿一瞥……谁知道呢?
他只要知道自家性情冷清的主子找到未来夫人了,这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