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xt电子书下载网 > 修真小说 > 陌少卿 > 妖魔易除 心魔难除
    时光匆匆过去,一转眼天色暗了下来,大宅里亮起灯火。等了整整一个下午终于轮到自己挨板子,陌少卿反倒从容起来。自然老天爷够给他面子,此时又到了吃饭的时辰,他心里明白,要是不能让那刘老夫人开开心心吃饭,他这顿军棍恐怕要比别人多挨几下。

    跟在一个兵丁身后来到那老夫人的房间门口,一个衣着华丽正、满面慈祥的老太太正坐在房间里,她面前是一桌好菜,左右是四个年轻貌美的侍女服侍。那桌好菜有酒有肉,荤素搭配均匀,做法精美新奇,让人看上眼并有胃口,不知那老夫人怎么就食之无味。陌少卿饿了一日,见到那桌好菜,胃里顿时咕咕直叫,一时垂涎欲滴。

    那兵丁站在门口恭恭敬敬拱手道:“老夫人,大夫给您看病来了。”

    那老夫人没有请陌少卿进屋,皱着眉问道:“我儿回来没有?他怎么不来陪我吃饭?”

    兵士答道:“回老夫人的话,将军公务在身这几日都住在军营里,不能回府来陪您吃饭,请老夫人谅解。”又道:“不过将军刚刚还派人来问候老夫人。”

    那老人一听唉声叹气道:“什么公务在身,在忙也不能不回家呀,派个人来算怎么回事?我都两天没有见到我儿了,他有没有好好吃饭?夜里有没有给他盖被子?”这一连串的发问处处透露出一个母亲疼爱儿子的拳拳之心,让那军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陌少卿看那老夫人不像刻薄之人,再听她和那军士对话,心中一时感慨不矣,那老妇人得了什么病,他好像已经有了些头绪。只听那老妇叹了声,挥了挥手道:“这饭我也不吃了,都撤了吧。”

    老妇不肯吃饭,可急坏了身边的侍女,站在她左边的侍女轻声劝道:“老夫人,你已经一天水米不进了,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您多少吃一点吧。”

    老妇道:“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堵得慌,撤了吧。”说完转头对门外的兵士道:“让大夫也回去吧,今日我累了,明日再让大夫来给我看病。”

    陌少卿理解那老妇人的心情,那么多大夫折腾了一天都没什么结果,搁在任何人身上早都厌烦了。只是那老妇人恐怕不知道,她这里一句话,陌少卿就要挨板子。且不说别人是否治好了老妇人的病,至少人家尽了心力,可自己呢?他倒好,都没开口说句话就被老妇人拒之门外,这顿板子那还不挨得结结实实。

    曾记得吕品忠和他说过,妖魔易除,心魔难除。陌少卿不想挨打,他心想不如赌上一把,并大步闯进那老妇人屋里道:“这么好的酒菜,老夫人要是不肯吃岂不是白花了银子。”他话不多说坐到那妇人对面,而后抬头对妇人身边的侍女道:“麻烦几位姑娘给在下添双筷子。”

    那老妇人身边的侍女见陌少卿如此大胆,一时看傻了眼,门外的那军士见陌少卿不守规矩,大骂道:“放肆,你敢冲撞老夫人,看样子是不想活了。”说罢一挥手喊来两个武士指着陌少卿大喝道:“给我把这个人拿下。”

    武士动手在即,那老妇人却抬手道:“退下。”两个武士不敢不从,忙拱手退出门去。老妇人转头对侍女笑盈盈道:“去,给这位小先生添副碗筷。”几个侍女这几日还是第一次见到老妇人展露额眉,于是,其中一个侍女高高兴兴按老妇人所言办事去。

    待侍女拿来碗筷,陌少卿一点不见外,边吃边道:“老夫人你有所不知,为了给您看病,我都在您府上等了一天了,都快饿死我了。”

    老妇人果然不知那姓刘的参将为了给她看病费劲了心思,她一脸愕然道:“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说完看了看身边的人。身边的人显然都知道怎么回事,纷纷把头低下。

    要是把事情告诉那妇人,倒是一时痛快了,可此举绝不是君子所为,更会得罪众多人,到时候对他没任何好处。陌少卿笑道:“您儿子孝顺,有些事情他怎么会让你知道呢?”

    说起自己的儿子,妇人一脸和蔼自豪道:“我这一辈子,最骄傲的就是有这个儿子,我这儿子命苦呀,他刚出生不久,他爹就病死了,是我一手把他拉扯大,他没读过书,没什么见识,我心想,只要他一生平平安安,我就知足了,当初他要从军,我是一百个不放心,好在他上进,我怎么都没想到,像我们这样的寻常百姓人家,也能出个将军。”孩子争气对父母而言是一生最大的惊喜,陌少卿能从老妇人言语中听出她部的骄傲。老妇人话锋一转,深吸一口气道:“我这几日不知道怎么的,吃什么都没有胃口,我儿孝顺给我请了那么多大夫也没把我治好,大夫,你说我到底得了什么病?”

    听了老妇这番话,陌少卿更确信自己的判断,他微微笑道:“老夫人,您的确得了病。”

    老人家谁都怕提一个“病”字,老夫人“啊”一声道:“大夫,那你说我这病能治好吗?”

    陌少卿放下筷子认真地道:“当然能治好,老夫人,不如咋们边吃边说。”说着给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一看赶忙给老妇人盛了碗米饭。陌少卿往妇人碗里夹了些菜道:“老夫人,您这病就得好好吃饭,只有这样,你的病才能好。”

    老妇人看了左右之人一眼笑道:“你和她们一样就知道哄我开心。”

    老妇人嘴上虽然这么说,却言不由衷高高兴兴开始吃饭。找了那么多大夫都没有治好妇人的病,陌少卿三言两语就让妇人开口吃饭,妇人身边的侍女及门外的军士大喜,人人对陌少卿投出佩服的目光。其实不是陌少卿比别人高明,他只不过比别人更有耐心倾听。老妇人的病不在肉体上,而是在心里,她心里痛快了自然就会乖乖吃饭。医者能治好病人肉体上的病痛,却未必能治好别人心里的病。或许有人觉得心病不如肉体上的病痛致命,有如此见解之人实在孤陋寡闻,他们怎知肉体上的病痛只是一时,心里的病痛却会相伴一生,让人抑郁甚至因此丧命。之前挨了打的那些大夫并不是他们医术不够精湛,而是因为他们只看重病人肉体上的病痛,而忽略了病人心里的痛苦,自然不能对症下药。如此看来,他们挨了打实在有些冤枉。

    在旁人眼里,这老妇人或许平凡,在陌少卿看来,她骨子里有种说不出的气质。家风、家教看似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其中的内涵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俗话说龙生龙凤生凤,仔细看看眼前这位母亲就知道,那姓刘的参将能做上高官不是巧合、不是运气,其中有值得让人深思的原由。

    和老妇人简单的几句对话,陌少卿觉得她是个明白事理之人,就不再绕弯子,直言道:“老夫人,你的病在心里,而不在肉体上,自古忠孝两难,你儿子是朝廷命官,一边是家国天下,一边是养育之恩,如果是你,你该如何选择?老夫人你是明白事理之人,在下的话你应该能听明白。”

    陌少卿的话说到老妇人心里去,老妇人想了想,慢慢放下碗筷道:“先生小小年纪,没想到竟能看透老身的心思。”妇人叹了口气道:“为人父母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出息,我儿出息给我置办了这么大的房子,又给我安置了丫鬟、下人听我使唤,可日子好了,他却越来越忙,当初他去从军一走就是十五年,我都以为他死了,现在可好,我已经一把年纪了,有今天没明天的,我就想在临死前让我儿多陪陪我。”

    老妇人心里想的不过是天下所有父母都有的私心,陌少卿安慰道:“老夫人身体健硕,要是好好调养,再活四十年也不是不可能。”

    老妇十分高兴,笑道:“老身知道先生是在安慰我。”她忍了忍道:“大丈夫先国后家,这个道理我明白,我儿是朝廷命官,朝廷信任他才把他派到天井关驻守,我这个做母亲的原本不该托他的后腿,可我......可我......”老妇人一时动容,泪水在眼角打转。她尽量调整好情绪,停了片刻道:“我听下面的人议论,最近好像又要打战,将军百战死,这几日我连他的面都见不到,我这心里每日提心吊胆,下面的人又不愿和我多说话,早知道是这样,我宁可让他做个普通百姓。”

    这才是老妇人真正的病因,话说开了,陌少卿才能对症下药,他道:“不瞒老夫人,不久之前,我刚辞别父母离开故土,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亲情对每个人而言都是最珍贵的礼物,陌少卿也需要别人倾听,而后治愈心中的伤痛。老妇人听陌少卿讲述自己的故事,顷刻间并与陌少卿更亲近。陌少卿没有再多说自己的事,微笑道:“恕我直言,夫人既然担心自己的儿子,就该时时刻刻保重身体,不让你的儿子有后顾之忧,试想你的儿子在前方一面要领兵打仗,一面还要为你分心,如此左顾右盼,他哪有那么多的精力?老夫人你心情不好不愿吃饭,对你儿子而言就是天大的事,战场无情,他要是因为担心你而判断失误,损失的不仅是大宋千百个将士,还有可能是你的儿子,到时候你怎么办?哪个母亲不希望儿子每天陪在身边,老夫人你这点私心一点不为过,可你想过没有,你这不是爱惜你的儿子,而是在害你的儿子呀,天下总有太平无事的一天,只要老夫人你好好活着,等天下太平了,你儿子就能回到你身边天天陪着你,你说是不是?”老妇人越听越内疚,脸上逐渐露出懊悔之色。世上像妇人这般的父母比比皆是,但为图生计,有时候即使子女有心在身旁尽孝,却奈何生活所迫身不由己。陌少卿不失时机的道:“其实老夫人你也不必太过自责,只要做母亲的高兴,就是儿女们最大的心愿,你要是愿意听我的,不妨我给你出出主意?”陌少卿处处为老妇人着想,老妇人当然愿意听他的。见老妇人看着他,陌少卿一笑道:“老夫人,你住在这么大的宅子里,这宅子里面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那还不无聊死,我看院子里有那么多的花花草草,你要是闲着无聊,不如出去赏赏花,或者让下面的人陪你出去逛逛街,看看街上的热闹,你要是觉得这样还是无聊,那就到关上走走,如此,对你的身体也有好处。”陌少卿见妇人屋里有书架,一直上面摆放着许多书,再道:“夫人你不是说你儿子没读过什么书吗?你这屋里有这么多好书,何不让身边的侍女多给你读一读,以后你好教授给你孙子,说不定将来你家还能出个状元,那岂不是光宗耀祖的好事。”

    听了陌少卿的话,老妇人一扫心中阴霾道:“先生果然高明,老身在此谢过先生。”

    身为大夫,治愈病人的病痛,陌少卿心中甚是满足,拱手道:“举手之劳,老夫人不必客气。”此时天色已黑,陌少卿忽然想起来他和洪豹、杜鹃师徒有约在先,王行之还在城外等待,他一直停留在关内,说不定三人都急成什么样了。想到这,陌少卿站起来拱手道:“老夫人,你的病已经痊愈,在下这就告辞了。”

    妇人有些舍不得陌少卿,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先生何不在寒舍小住一晚,有什么事明日再去办不迟。”

    陌少卿道:“事情紧急,多谢老夫人好意。”

    妇人见陌少卿执意要走,不好强留。她一挥手命侍女拿来些银锭,站起来道:“先生,这里有些银子,请先生务必收下。”

    陌少卿一看是二百里纹银,就算给一百个人看病也用不了这么多银子,并推辞道:“夫人给我这么多银子,我怎么好意思收呢?在下既没有诊脉,又没有开方子,我看这银子就算了吧。”

    妇人道:“先生对老身说的话字字千金,区区二百两银子算得了什么,这些银子是老身一片心意,先生若不收,叫老身于心何安。”

    既然难以推辞,陌少卿并道:“老夫人如此抬爱,在下并收下这些银两。”说罢包好银两,在一个兵士引路下离开那所大宅而去。

    走在坑坑洼洼的街道上,不知为何,陌少卿心中忽然一阵凄凉。他转身回头望去,老妇人的大宅子淹没在各家各户灯火通明之中。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他能想象,此时此刻,在外忙碌了一天的丈夫回到家中,把孩子抱在怀里那种欢聚简单的幸福;他能看到每个做妻子的见到丈夫回到家中那种安心因而嘴角露出托付终身的笑意;他更能看到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尽享天伦。人生在世有太多的不得意,细想起来,只要心里在意的人平平安安,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和那姓刘的老妇人萍水相逢纯属一场偶然,陌少卿可以肯定他和那老妇人之间不可能有第二次见面的机会,不过,这次偶然的遇见既巧合有充满乐趣,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每个人的一生都是由无数个巧合与无数必然的结果构成的,或许是一件件事,或许是一个个人。时光诚然如白驹过隙,在感叹声中,少年人不知不觉就白了头,可有些人,有些事却不会被时光掩埋,反而将因为时光的雕琢更加光辉灿烂。

    陌少卿忽然有些不一样的心得。再有名的雄关,如果没有英雄的豪情,那只不过是一堵用石头堆起来冷冰冰的城墙,而每一面沾染英雄血性的城墙都是由无数普通百姓的汗水与辛劳垒砌起来的。千年不朽的文明,离不开历代先民的上下求生;一寸寸山河,忘不了铁马冰河的峥嵘岁月。历史是由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构成的,前进的路在何方,也将由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做出选择。人们向往泰山,是因为泰山脚下的孔孟之道;人们赞颂江河,是因为人们总能征服她倔强的脾气,把一片片荒原变成塞上江南。即便世上没有人,青山依旧挺立,江河一样流淌。只关注事物的表象,却看不到内涵,不过是目光短浅的浅薄之人。他的无知在于,他的眼睛欺骗了他的内心,任何的繁华与美好,都应有心去细细体会,而不是仅限于表面的光彩。

    天井之行对陌少卿而言应该说是在错误的时间来到一个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地方,按理说这种巧合本不可能激荡出任何火花,没想到却因一场奇遇完改变了结局。的确,人活在世间每往前走一步都是种修行。他应该感谢王行之,这一个月的江湖磨砺让他苦不堪言,直到今夜,他终于可以开怀大笑一次。

    正想挥手与天井关告别之际,一个熟悉的背影从眼掠过,尽管只是眨眼间的功夫,陌少卿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左铁木。只见左铁木步伐匆忙,身后跟着一个个头不高,商贾打扮的人,二人均神色匆忙,好像正要去办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前夜的遭遇犹在眼前,陌少卿深知左铁木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昨夜左铁木栽在他的手里丢了面子,这个仇左铁木必报无疑。此刻要是左铁木撞上,他可不是对手。好汉不吃眼前亏,陌少卿转身朝另一边走去,想尽可能离左铁木远点。刚走了几步,又不自觉停住脚步。无奈他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他的理智终究败给了好奇心。他心想,左铁木无恶不作,这么晚了鬼鬼祟祟出现在街市上,不知道在搞什么鬼,不如跟上去看看,他稍作犹豫并朝着左铁木远去的方向追去。

    他一路上光顾着追踪左铁木与那人的行踪,然未留意自己已经走到一处僻静之所在。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左铁木与那人在一所小院门前停了下来,二人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左铁木上前敲开院门,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院。

    待小院大门关上,陌少卿赶忙跟上去。走到门前一看,那是一座用茅草搭成的小院,可谓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与普通的农家院子没有什么区别。仔细算起来,这是陌少卿和左铁木第三次见面,仅凭当年廉颇庙中那一幕和前夜驿站中的对峙,陌少卿对左铁木的为人并深恶痛绝。像左铁木这种机关算尽恶贯满盈的人,怎么可能跑到一个普通的农家小院来,这更能说明背后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见院里亮着灯,并悄悄爬山墙头朝院里看去。刚探出头,就看四个手持长剑穿长衫的汉子在院子中把守,另一个穿长衫带剑的汉子正将左铁木和那人引到茅屋的正厅中去。从院子外面看,这座小院似乎没什么特别之处,原来里面杀机四伏别有洞天,果然江湖险恶,陌少卿大惊,一时血脉膨胀一颗心不禁砰砰直跳。

    这时候,院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一人道:“庄主,客人到了。”

    听到有人说话,陌少卿稍作镇定又往院子里看去。一个神采飞扬气度不凡的汉子打开房门客客气气拱手对随左铁木来的人道:“冯兄,在下恭候多时了。”说罢让出一条道,摆手道:“冯兄请进。”来人躲躲藏藏,似乎有些慌张,他迟疑片刻这才迈开步子大步走进屋。等来人进屋后,那汉子一抬手,左铁木上前把房门关上,与那五个带剑的武士一起在门外等候。

    左铁木是宁国山庄的下属,能让他乖乖在门外听命之人,必定是鲍玉龙本人。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有鲍玉龙这样一位人中美玉、天上蛟龙坐镇,这座小院自然而然并多了几分王霸之气。早就听江湖传言鲍玉龙已经到了天井关,有幸一睹鲍玉龙的风采是多少江湖中人梦寐以求的事,陌少卿不想过多涉入江湖之事,没想他越想躲反而越躲不开。此次鲍玉龙到天井关是冲着太行二十八寨和威虎寨而来,与他会面之人不是二十八寨或威虎寨中人,就是与太行、王屋两地英雄有利害关系之人。陌少卿和洪豹相识一场,他不愿意看到威虎寨遭人暗算,既然无意间让他撞上,他心想,不如听听鲍玉龙和那人说些什么再做打算。

    他见院墙侧面有扇窗,并摸到窗口,用手指在窗纸上面戳出一个小孔朝屋里望去。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和一桌酒菜,江湖在鲍玉龙脸上留下沉着自信的痕迹,举手投足间,就能从他身上看到身为宁国山庄庄主的威仪。再说那来人,来人生得虎背熊腰,双臂粗壮而下盘扎实,看得出腿脚上的功夫不弱。那人的年纪和鲍玉龙不相上下,两人见了面没太多拘束,由此可见二人相识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但见两人走到酒桌前,鲍玉龙亲自满上两杯酒,端起酒杯道:“冯兄,你我多年未见,咋们先干了这杯酒再说。”鲍玉龙何许人也?他亲自给那人倒酒,并是给足了那人面子,谁知那人却站在桌前一动不动,着实令人费解。见此情形,鲍玉龙不但不生气,反而哈哈大笑一声坐下来不慌不忙道:“冯兄,你我相识多年,我的为人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尽管放心,既然你如约而来,我一定遵守诺言,保证你平安离开。”直到鲍玉龙说了这番话,那汉子这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啪”一声把酒杯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鲍玉龙满饮一杯,一边把酒满上,一边道:“你我多年未见,不如边吃边聊。”

    话言刚落,那人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鲍庄主,你有何指教,不妨直说吧。”

    鲍玉龙叹一声道:“想当初你我是无话不谈的朋友,没想到如今见了面,竟隔了一座山。”

    那人苦笑一声道:“世道变了,人心也跟着变,鲍庄主一心攀附权贵,这些年阁下虽然一直以江湖中人自居,却做着朝廷的鹰犬,今日的宁国山庄大权在握,鲍庄主你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冯某向来不屑与官府中人来往,那就只好躲得远远的,免得成为别人平步青云的垫脚石。”

    鲍玉龙听了这话,脸色很是酸楚,他解释道:“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天下乱了那么多年,致使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当年我之所以选择为当今圣上效力,是希望尽快结束诸侯割据动荡不堪的局面,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我这么做有何过错?别人不理解我,怎么冯兄你也不理解我?”

    那人道:“说的真好听,鲍庄主,我且问你,这些年,宁国山庄为了帮赵匡胤铲除异己杀了多少江湖上的英雄好汉?难道你心里没有一点愧疚吗?”

    鲍玉龙道:“要做成大事难免有人会死,今日的大宋四海升平,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这样的结果难道不是你我一直期盼的吗?”

    那姓冯的人“哼”一声道:“鲍庄主,冯某不过是一介江湖草莽,只知道身为江湖中人要讲江湖道义,在下没有你那么多雄心壮志,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你煞费苦心把我找来,不仅仅是为了和冯某说这些的吧?”

    鲍玉龙深吸一口气道:“那好,我们言归正传。”他停了片刻道:“在下此次把冯兄请来,是想请冯兄帮在下做件事。”

    那人打量鲍玉龙一眼道:“冯某武功低微,鲍庄主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鲍玉龙微微一笑抱手道:“冯兄此言差矣,冯兄德才兼备广交天下朋友,在太行二十八寨的英雄好汉当中,除了飞马寨寨主齐石和石门寨寨主沙威天,冯兄是唯一说得上话的人,在下请冯兄来,是为了二十八寨之事。”

    听了这话,那人变得脸色铁青一掌拍在酒桌上站起来喝道:“我当你安的什么好心,原来你想打二十八寨的主意,姓鲍的,我告诉你,别以为你宁国山庄一手遮天就能为所欲为,我二十八寨也不是软柿子,你想怎么样就能怎么样。”

    双方言语不和,鲍玉龙急忙站起来道:“冯兄别激动,先听我把话说完。”

    那人道:“还有什么可说的?我姓冯的既然来了,就没打算活着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事情走到这一步,鲍玉龙深感遗憾,他慢慢坐下来道:“太行山的武林人士个个都是英雄好汉,二十八寨为抵御辽兵进犯立下了汗马功劳,这些年,正是因为二十八寨的英雄豪杰在北方配合边关将士有效牵制辽兵,大宋才能安心把目光放在江南,从而为一举荡平江南解除了后顾之忧,而今江南已经平定,朝廷不日就会出兵太原,天下一统指日可待,不瞒冯兄,朝廷已经把江湖之事交由宁国山庄处置,眼下朝廷真是用人之际,二十八寨的英雄豪杰不趁此机会投效朝廷为朝廷效力,更待何时?”

    那人冷笑道:“二十八寨抵御辽兵保境安民,那是替天行道的侠义之举,朝廷用什么人,做什么事那是朝廷的事,与我等何干?”

    鲍玉龙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冯兄虽然是江湖中人,却也是大宋子民,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个道理不用在下说,冯兄应当明白,多年的战乱早已耗尽天下民财,大宋刚在废墟中新生,可以说极度虚弱,眼下内忧未除,外有强敌在旁,天下人若不齐心协力,这大好河山,只怕迟早有一日将拱手送与他人,冯兄口口声声忠孝仁义,难道对江山社稷百姓福祉,你就没有一丝一毫的责任吗?”鲍玉龙这话说得掷地有声,颇有英雄之气。之前陌少卿与宁国山庄有过交集之人,大都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鲍玉龙此言一出,一时令陌少卿钦佩不矣。那姓冯的汉子听完鲍玉龙这番话,一时哑口无言,一身火气顿时消失,慢慢坐下。鲍玉龙思量片刻,诚意满满道:“这些年,二十八寨自相残杀,连累了多少无辜百姓,太行二十八寨的英雄好汉固然对大宋有功,但二十八寨啸聚山林劫富济贫公然与朝廷作对,其过也不小,二十八寨众英雄此时若能迷途知返日后尽心为朝廷效力,或可功过相抵免除朝廷责罚,如若执迷不悟,势必引来朝廷重兵围剿,到时候二十八寨众英雄不但自身难保不说,只怕还会落下一个乱贼的骂名,真到那时,岂不是毁了二十八寨众英雄用身家性命换来的声誉。”

    太行二十八寨在江湖上有今日的地位,是众豪杰与辽兵浴血拼杀换来的,自然谁都不想成为乱贼。听了鲍玉龙的话,姓冯的不再是底气十足,他压低音量道:“太行二十八寨行侠仗义除暴安良是江湖中人有目共睹的,二十八寨的名声也不是谁想毁就能毁了的。”

    鲍玉龙道:“那是自然,可冯兄你别忘了天下是大宋的天下,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如今人心思定,天下太平是大势所趋,谁要是跟朝廷过不去,那就是跟大宋千千万万百姓过不去,识时务者为俊杰,二十八寨的英雄豪杰都是侠肝义胆之辈,我想不会逆天而行,自取灭亡。”见那姓冯的不答,鲍玉龙站起来走动几步,一转头道:“在下知道冯兄与其他二十七寨各位寨主交情匪浅,所以想请冯兄给飞马寨齐寨主和石门寨沙寨主带句话,希望二位寨主以大局为重早日归顺朝廷,各位寨主若肯率众来归,我鲍玉龙可以保证,朝廷一定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二十八寨的英雄。”说罢,他煞费苦心道:“我鲍玉龙是江湖中人,和冯兄说这番话也是为二十八寨各位江湖朋友的前途命运着想,当然,在下知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二十八寨的英雄日后何去何从无需听鲍谋的吩咐,不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要是各位寨主不听劝,日后就别怪鲍某只能秉公办事。”

    听到这里,那人抱手道:“多谢鲍庄主好意,你的话冯某一定带给齐、沙两位寨主,但有些话冯某要事先说明白,我来此和你见面,是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可以帮你带话,却不会与你为伍,江湖事江湖了你是知道的,各位寨主是不是愿意听你的话,那都与我无关。”

    鲍玉龙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端起酒杯道:“一言为定。”

    那人举杯饮尽,大喝道:“就此别过。”说罢,推开门趁夜色而去。

    趴墙角偷听别人说话实在有失风度,不是君子所为。就在那人出门的同时,陌少卿从窗口离开,免得被发现惹上麻烦。从那人和鲍玉龙的对话中可以得知,那人姓冯,是太行二十八寨其中一位寨主,在二十八寨当中,此人应该是颇具实力的人物。可惜陌少卿对江湖事知之甚少,那姓冯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只能等与洪豹等人会合以后详细询问。

    他原以为那姓冯的和鲍玉龙见面,必是密谋什么对二十八寨不利之事。听了二人的对话这才知道,那人和鲍玉龙都是光明磊落的好汉,只不过他们一人居庙堂之高,一人处江湖之远,秉持不同的为人处世之道,久而久之就成了死对头。有道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古往今来,因政见不同分道扬镳的例子不胜枚举,细说起来,许多事情哪有什么对错?一切不过是选择而已。宁国山庄为朝廷办事,遵循的是朝廷律法,江湖中人快意恩仇,自有江湖规矩约束。鲍玉龙说的一点没错,太行二十八寨的英雄豪杰虽然是江湖中人,但他们首先是大宋子民。侠之大者,利国于危难,救民于水火。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句话,鲍玉龙说的铿锵有力。身为江湖中人,他以国事为重,江湖规矩次之,在江湖中人眼中,他自然就成了朝廷的鹰犬,而在百姓眼中,他却不失为大侠。

    陌少卿因对左铁木所作所为不满,就在心里把宁国山庄盘否定。听鲍玉龙颇有见地之言,观其谦谦君子之行,陌少卿一时感慨万千。对跟错、正与邪、忠和奸,岂能听风就是雨,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过听江湖中人说了几句对宁国山庄不利的话,自己并不假思索跟着人云亦云,他想做个正人君子,若以此行事,那跟小人有人区别。好在今夜有此奇遇,让他看清了鲍玉龙,也尽早看清了自己。

    半轮明月挂在天上,给人以寂寞孤独之感。夜深了,街市已散去,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不由得使人产生些许莫名的恐惧之感。王行之还在关外等候,一直等不到他出关,不知道心里该多着急。此时此刻,该如何出关成了陌少卿最烦心的事情。他不是能够飞檐走壁,想去哪就能去哪的江湖侠客,出关的城墙对他而言是难以逾越的屏障。他向往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江湖岁月,他心想,假如自己也会武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可他知道,习武之人不仅需要天分,还需长年累月的刻苦修行。一本医书他尚且不能完读懂其中三味,他哪有心思再去练就一身武功?倒不如好好做个大夫,救死扶伤与人方便,为他人解除病痛的同时实现自己游历天下的夙愿,这才是他的江湖之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身上的洒脱之气渐无,取而代之的是犹豫不决、优柔寡断。堂堂男儿,行事当果断利索,扭扭捏捏反反复复,往前走三步,却又向后退两步,如此左顾右盼来回折腾,岂不是在空耗时光?世事本无常,江湖道义忙。有些事他大可不必在意,只要无愧于心,尽可放手去做,至于是对是错,何不交由时间去评述?想得太多,反而捆住了自己的手脚,其结果是伸不出手,迈不开腿,怕这怕那,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何必活得那么累。

    还是那句话,劫难可度,心魔难除,道理讲一千遍,要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说什么都没有用。他一直觉得,王行之是不是响鼓,需要一把重锤来检验,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算了吧,想的再多只会平添烦恼。陌少卿回过神来,却感觉背后有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他。或许是因为夜太黑,又或许是因为人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他不敢回头看,咬着牙,脚步越走越快。

    夜色煞人,让人觉得以渺小无助。他不知不觉握紧拳头,掌心里都是汗水,连呼吸变得也越发急促。忽然间背后吹来一冷股风,一时凉得他透彻心扉,好像身每一个毛孔都能感觉到刀割般的痛。

    世上本无什么鬼怪,都是人在作祟,他停下脚步大着胆子转头朝身后望去。夜色下眼前一片漆黑,难道是他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不成?他稍稍松口气刚一回头,一条黑影落在跟前,不等他有所反应,一只宽大的手掌并掐住他的喉咙将他向后推,跟着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真是冤家路窄,鹰爷正想找你呢,臭小子,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是左铁木的声音,陌少卿只觉得喉咙一阵剧痛,几乎没有办法呼吸。他抬头望去,左铁木的脸上得意中带着几分狠辣,然一副猎人的模样。见陌少卿脸上痛苦的表情,左铁木十分畅快,他哈哈大笑一声,慢吞吞道:“放心,鹰爷一定给你来个痛快的,说吧,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既然已经落到左铁木手中,陌少卿只能怪自己不走运,他无话可说。左铁木见他不仅不说话,目光中反而没有一点畏惧之色,一时怒火中烧,恶狠狠道:“怪只怪你不识时务,去死吧。”说罢,手指一用力,陌少卿无法呼吸,眼眶中泛起泪花。

    人固有一死,只是就这么死在左铁木手里,未免太遗憾了点。说来迟那时快,就在这时候,一道银光撕裂夜空向左铁木席卷而去。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杜鹃,她气息平稳而沉着,面对强敌目光坚毅而冷静,手中的铁剑寒光如雪,咄咄逼人。陌少卿已是案板上的肉,要想从左铁木手上把他救下来,杜鹃只能逼左铁木自己去做选择。倘若左铁木执意要陌少卿死,那他自己必然躲不开杜鹃致命一击,结果可想而知。左铁木爱惜自己的性命,自然不会做赔本的买卖,他断然不会为了杀陌少卿而赌上自己的性命。姓左的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自顾不暇,放开陌少卿,连连向后退却。杜鹃趁他立足未稳之际,手里的长剑一拨,向他腰间扫去。左铁木混迹江湖多年恶事做尽,他能活到今天,靠的可不仅仅是宁国山庄的庇护。他的轻功天下无双,江湖上能与之匹敌之人少之又少。杜鹃剑锋犀利招招致命,左铁木却依仗轻功总能化险为夷,尽管杜鹃剑法精妙,奈何总是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洪豹不骄不躁从夜色中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陌少卿身旁停下,与陌少卿一起观战。杜鹃忽然从夜色中杀出,左铁木毫无防备,一时之间处于守势,有招架之功,难有还手之力。尽管如此,但洪豹知道,以杜鹃现在的武功,她绝不是左铁木的对手。眼看杜鹃信心满满大有乘胜追击之势,洪豹不禁忧心起来。他担心杜鹃中左铁木诱敌深入之计,提醒道:“徒儿,这姓左的武功了得,你可要担心了。”

    威虎寨和宁国山庄冤家路窄,谁还不了解谁?经洪豹提醒,杜鹃方才警觉起来,不敢再一味穷追猛打。如此,双方都能松口气,各自向后退了三步。左铁木原本打算利用杜鹃年轻气盛让她栽个大跟头,没想到洪豹的出现大乱了他的计划,他怒不可遏,阴阳怪气的道:“洪老头,你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你不在王屋山当你的缩头乌龟,跑到天井关来干什么?”

    洪豹哈哈大笑一声走上前抱手道:“老夫最近手有点痒,听说天井关有架可打,所以带着徒弟到转一转。”

    左铁木和洪豹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两人的武功半斤八两,谁也赢不了谁,还打什么。不过,今夜洪豹有杜鹃做帮手,她们师徒联手自然要更胜一筹。自讨没趣的事左铁木不会做,他“哼”一声道:“洪老头,今天晚上算你们走运,咋们走着瞧。”说完,高高跃起消失在夜色中。

    等左铁木走后,杜鹃把剑收回剑鞘中走到陌少卿跟前道:“陌兄,你怎么还在关内?王行之他人呢?不是让你们先出关吗?他是不是又耍什么花样了?”

    陌少卿微微一笑道:“姑娘别误会,王兄他已经出关去了。”

    杜鹃一听,撅起嘴骂道:“这个王行之真不是东西,居然丢下陌兄不管,独自跑了。”

    陌少卿道:“在下和王兄与洪前辈、杜姑娘分别后,本打算尽快出关,没想到在关口出了点岔子,在下只好让王兄先出关去。”今日发生的事不是三五句话就能说清楚的,陌少卿心想,不如日后再慢慢与她们师徒细说。今夜,要不是洪豹和杜鹃及时赶到,他性命难保。救命之恩天高地厚,陌少卿拱手对洪豹师徒道:“多谢前辈和杜姑娘出手相救,大恩大德,在下没齿难忘。”

    洪豹哈哈一声爽快地道:“江湖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们朋友,陌兄弟说这样的话,那就见外了。”陌少卿分别看了洪豹、杜鹃一眼,他的感激之情都在不言中。洪豹轻叹一声,眉宇间露出忧虑之色道:“陌兄弟,我看你是一点武功都不会,行走江湖,怎能不会武功呢?我看你聪明好学悟性不差,你我有缘,不如改日我教你几招,日后危难关头,也好做防身用。”

    陌少卿对他恭恭敬敬一抱手道:“前辈的好意晚辈先领了,只是晚辈对武学之道一窍不通,就不劳前辈费心了。”

    洪豹想了想叹道:“学武之人,若不锄强扶弱以天下百姓为重,即使武功再高,也不可能让世人敬仰成为一代宗师,人生在世,最难得一颗侠义之心始终如一,陌兄弟为人宽厚,心地善良,如能不忘初心持之以恒,假以时日,也定能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事业。”

    洪豹这句话对陌少卿而言何尝不是种鼓励,陌少卿忙拱手道:“多谢前辈抬爱。”说罢,又道:“对了前辈,你和杜姑娘怎么在这里?”

    洪豹和杜鹃相互看一眼,杜鹃道:“师傅和我原本打算天黑以后就出关,没想到遇见一个老朋友。”老朋友?陌少卿心想,难道她说的老朋友是与鲍玉龙见面那姓冯的人?正想着,杜鹃笑道:“陌兄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也做起梁上君子偷听起别人说话来了?”原来他做的事洪豹和杜鹃都看到了,被杜鹃这么一说,陌少卿一时有些羞愧。杜鹃一看,咯咯一声笑抱手道:“和陌兄开个玩笑,陌兄别介意。”

    陌少卿正好奇那姓冯汉子的身份,他思虑片刻问道:“晚辈初涉江湖,对江湖上的事不大了解,敢问前辈,和鲍玉龙见面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洪豹忧心起来,他道:“太行二十八寨陌兄弟应该听说过吧?”太行二十八寨的事王行之和他说过不少,陌少卿轻轻点点头。洪豹道:“那人是九龙寨寨主冯难敌,在太行二十八寨当中,九龙寨是除飞马寨和石门寨以外最有实力的帮派,这些年,飞马寨和石门寨为了争夺二十八寨总寨主之位打得不可开交,赖此人在双方之间斡旋,要不然,太行二十八寨恐怕早就不复从在了。”原来姓冯的有那么大能耐,怪不得连鲍玉龙也要给他面子。威虎寨和太行二十八寨比邻而居,邻居家里打得鸡飞狗跳,洪豹心里当然不好受,他哀叹道:“太行二十八寨如果只是单打独斗,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可二十八寨加在一起,就是江湖上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这些年,各方势力一直在暗中拉拢二十八寨,飞马寨的齐石,石门寨的沙威天,背后都有势力支持,要不然,双方也不会没完没了争了这么多年。”江湖要是少了争斗,那就不是江湖。洪豹停下来苦笑一声道:“不说了,还是先出关吧,左铁木的帮手很快就到,到那时,咋们再想出关就难咯。”

    离开天井关与王行之会合以后,因担心左铁木带人追来,四人不敢多做停留,匆匆原路返回。夜路难行,陌少卿四人在夜色下艰难跋涉一个时辰,直到离天井关已经很远,方才停下来休息。当晚露宿于山林间,隔日清晨,歇息了一整晚的四人神清气爽,往回走的路顿觉宽敞起来。

    又回到那间废弃的驿站,王行之抢在陌少卿三人前,第一个走了进去。他前脚刚踏入驿站,一把寒光凛凛的铁剑并迎面刺来。王行之吓得魂飞魄,本能的向后退去。欧阳春雪手里的铁剑在离王行之喉咙只有两寸时停了下来,她只要轻轻动一动手指,王行之立刻就会血溅当场。

    前日是杜鹃,今日是欧阳春雪,如何两日间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王行之惊魂未定,勉强一笑问道:“欧阳姑娘,你这是干什么?”

    欧阳春雪目光如炬喝道:“说,你干什么去了?”

    欧阳春雪的问话无疑就是半夜敲门的鬼,王行之心虚不已,呵呵一声拱手道:“姑娘别误会,我什么都没干。”

    依眼下的情形来看,定是周玉平把当日事情发生的经过告诉了欧阳兄妹,要不然,欧阳春雪不会生那么大的气。自从和王行之见面那一刻起,杜鹃并一直和王行之过不去,这时候却一反常态站出来“哎”一声提剑一指欧阳春雪道:“你这人怎么蛮不讲理?要打架是不是?”

    欧阳春雪正在气头上,她瞟了杜鹃一眼道:“是我蛮不讲理还是你蛮不讲理?”她的目光回到王行之身上,喝道:“你怎么不问问他都做了什么好事?”

    洪豹和周玉平是故交,要是杜鹃和欧阳春雪打起来,他和周玉平脸上可都不好看。洪豹急忙走上来拱手对欧阳春雪道:“姑娘,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何必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话音刚落,只听一人道:“洪兄说的是。”陌少卿等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周玉平面带笑容与欧阳夏风迎面大步走来。故人相逢好不惬意,洪豹和周玉平看着对方大笑起来。周玉平一挥手命欧阳春雪把剑撤去,对欧阳春雪道:“这位是威虎寨的洪寨主。”说罢,对洪豹拱手道:“小徒无礼,在下替她向洪兄陪个不是。”

    洪豹是江湖上的英雄前辈,欧阳兄妹敬重于他,拱手齐声道:“晚辈参见前辈。”

    欧阳兄妹礼数周到一看并知出自名门,洪豹看分别了兄妹二人一眼哈哈一声对周玉平道:“这两个小朋友一表人才颇有江南习气,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呀,恭喜周大侠,荆楚凤秀盟后继有人咯。”

    周玉平道:“都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洪兄是做师傅的,在下也是做师傅的,做师傅的哪个不是兢兢业业,这其中的冷暖,你我自知。”周玉平简简单单的几句话足见一个严师对后辈的期望之心,洪豹感同身受,不禁点了点头。这话欧阳兄妹和杜鹃听了之后,心中万分感激,同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

    周玉平精神焕发,看样子,他身上的余毒已经完清除。陌少卿拱手道:“周前辈,看来你身上的伤已经无大碍,既是如此,晚辈并放心了。”

    当日王行之虽然迷途知返,但他的所作所为,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也不会轻易就能忘掉。周玉平别有深意看了王行之一眼,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王行之的灵魂,吓得王行之不敢正眼看他。陌少卿小小年纪,心怀仁慈之心,周玉平对他的为人很是推崇,他走到陌少卿面前拱手笑道:“要是不是陌兄弟出手相助,周某这条命早就交待了,陌兄弟的大恩,周某感激不尽。”说完,回头对洪豹道:“洪兄,你怎么到这来了?”

    洪豹道:“在下听说有人要在半道上对周大侠不利,所以带人前来相助,没想到还是晚来一步,好在周大侠吉人自有天相。”

    说到此处,欧阳夏风拱手道:“师傅、洪前辈,此地离天井关不远,不宜久留,咋们不如换个地方说话。”

    洪豹赞成欧阳夏风的提议,点点头道:“少侠说的对。”他说完转头冲杜鹃使了个眼色,杜鹃心领意会立刻吹了个口哨。

    哨音未散,十余个手持钢刀的好汉从四面八方聚拢过来,众好汉来到洪豹跟前,提刀抱手道:“参见寨主。”

    那十余个人一直藏身在驿站四周暗中保护周玉平师徒,却没有露出一点蛛丝马脚,可见武功不弱。洪豹看了众好汉一眼对周玉平道:“周大侠,真是不好意思,洪某有些要紧的事要尽快到洛阳去办,只好请周大侠和两位小朋友先上王屋山。”他一指那十余好汉道:“这几个人是洪某的下属,他们会给周大侠引路。”

    周玉平一听道:“洪兄,你真不够意思,你把大家都请到王屋山来,怎么你这个做主人的却往洛阳跑?有什么事不能等和大伙见了面再去办的吗?”

    洪豹道:“事情紧急,望周大侠见谅。”

    周玉平不过和他开个玩笑,见他一脸惭愧,笑道:“在下的话洪兄不必往心里去,有什么事你尽管去办,在下在王屋山恭候并是,只是洛阳是宁国山庄的地盘,洪兄此行务必小心。”

    洪豹拍着胸脯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的地方,鲍玉龙再聪明,只怕他也想不到洪某会跑到他的地盘上去,再者说,洛阳城里有不少人是洪某的故交,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能保护洪某周,周大侠不必为洪某担心。”说完,洪豹转头对陌少卿、王行之道:“陌兄弟,不知道你和王兄有何打算?”

    王屋山汇聚天下英雄,此等江湖盛事自然值得去看一看。只是王行之与欧阳兄妹之间有嫌隙,有嫌隙必然产生不愉快,要是因此再发生什么误会,那不是自找没趣。陌少卿道:“晚辈一直想到洛阳去看一看。”说罢,拱手对周玉平和欧阳兄妹道:“前辈,两位朋友,看来我们只能就此别过了。”

    周玉平师徒似乎猜到了他的心思,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周玉平拱手洪豹道:“洪兄,在下有几句话想单独和陌兄弟说,你看......”

    洪豹道:“周大侠请便。”

    既如此,周玉平对陌少卿道:“小兄弟,你跟我来吧。”说完,转身往屋里走去。

    跟着周玉平进屋后,陌少卿拱手道:“不知前辈有何吩咐?”周玉平没有回答,他突然转身一把抓住陌少卿的手腕。陌少卿不知他意欲何为,诧异的问道:“前辈,你这是......?”见周玉平一言不发,陌少卿心想,周玉平此举肯定有他的用意,所以陌少卿没有再说话。

    周玉平为他号了半天的脉,不但不说话,目光中竟慢慢露出意外之色。过了好一会,周玉平放开他问道:“你的内功是谁教你的?”

    陌少卿没有学过武功,周玉平说的话他听不明白,反问道:“前辈,你这话什么意思?”

    周玉平道:“我看你点穴的手法十分高明,一定有什么高人指点。”

    原来是这样,陌少卿道:“前辈一定是误会了,晚辈从来没有学过武功,至于点穴的手法......”他一笑道:“不是晚辈高明,晚辈自小学习医术,自然比别人更清楚人体上的奇经八脉,所以才能一击必中。”

    陌少卿精通医术,这就能解释为何他点穴手法高明。周玉平为他把脉时,发现他内息均匀,体内有股雄浑之气在周身游走,他少说有十年的内功修为,如果没有高人指点,这又如何解释?周玉平不解道:“陌兄弟,难道你不知道自己会武功?”

    这不是笑话吗?陌少卿道:“前辈何出此言?”

    陌少卿内功修为颇有造诣,他自己却不知道,这种话说出来谁信?周玉平确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难道是陌少卿在故意说谎?他与陌少卿的确相交不深,但他相信陌少卿不是信口雌黄之人。假如陌少卿当真在撒谎,他都已经把谎言拆穿,陌少卿还有什么可隐瞒的呢?

    周玉平陷入深思,他心想,万事万物千变万化,可许多事往往万变不离其宗。武学之道讲求气与力合、力与智合、智与心合,天人合一;行医之道在于阴阳调和、因人而异、天人相应,这正好与习武之道不谋而合。如此看来,陌少卿不知道自己身怀绝技并不难解释。

    想到此,周玉平道:“行医之道和习武之道本是相通的,你从小研习医术,必定学过炼气吐纳、修身养性、通经活络之术,此道正是内功修炼的必经之路。”周玉平猜的一点没错,自从开始和吕品忠学习医术那一天起,吕品忠并要求他每天采集朝露,傍晚沐浴夕阳,十余年如一日不曾变过。此外,《玄天心经》中记录了众多炼气之术,他一直以为那不过是些强身健体、有益于延年益寿的方法,他学了之后确实有提神醒目、驱除病魔之效,却没想到竟是修炼内功的秘籍。周玉平道:“习武之人,武功招式不过是套路而已,只要勤加练习,用不了多久谁都能学会,内功修为却大有不同,要想有所作为,非脚踏实地花上十年、二十年不可,陌兄弟小小年纪竟有如此造诣,实在是上天眷顾之人。”

    陌少卿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他刚离开家乡不到两个月,却发现生世间的一切都不是他想象中的那个样子。他极度渴望向前走,又畏惧前方的路。他不怕路途艰辛,他害怕的是不知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他担心世间的邪恶会冲破他用了很多年编织起来的美梦,对他而言,那将是致命的。

    周玉平见他闷闷不乐,问道:“陌兄弟,你怎么了?”

    陌少卿苦笑道:“晚辈祖上几代行医,以济世救人为本分,家母一直教导晚辈,身为大夫,对生命要怀有敬畏之心,他人有所求,必须尽力而为,更不能随随便便伤人性命,可晚辈却违背了她的教导,晚辈总以为世间的一切都是美好的,谁知道一切都不是晚辈想的那样,晚辈实在不知道学一身的武功对人对己有何好处。”

    周玉平抱紧世事沧桑,陌少卿的心情他能理解,他哈哈笑一声道:“看来陌兄弟是家学渊源之人,人生在世多半不如意,依在下看来,要是事事顺心,那人活着又有何乐趣可言?世道纷乱,多少人年少时踌躇满志,结果却是随波逐流江湖沉浮,你能想到这些,恰恰说明你不甘心与这个世道同流合污,人的一生,最大的敌人其实是自己,敢于冲破阻碍,踏足禁区之人都需要千百倍的勇气,人们往往过分关注不好的事情,却总会忽略身边的美好,你不必在意世道怎么样,只要你觉得对的事,放手去做并是。”

    陌少卿听后,复杂的心情得到几分宽慰,他拱手感激道:“多谢前辈教诲。”

    周玉平的话还没有说完,他道:“武功能杀人,同样能救人,在这片江湖上,有的时候,即使你是华佗再世,却一个人也救不了,你若有通天彻地的武功,却能救更多的人。”陌少卿恍然大悟,一时豁然开朗。周玉平停了停道:“有些事冥冥中自有天意,你有如此造诣,不该刻意回避,反而应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自己的天分造福于世,你大可不必为此烦恼,任其发展并是,至于是福是祸,日后总有答案。”

    陌少卿道:“晚辈明白了。”

    说了这么多,周玉平觉得自己有些婆婆妈妈,他哈哈一声道:“陌兄弟年少有为,有些话不必在下多说,望陌兄弟不要见怪。”

    陌少卿道:“前辈言重了,最近诸事不顺,晚辈心情一直十分烦闷,今日听前辈一席话,晚辈觉得轻松多了。”

    周玉平轻轻点点头道:“我看,那姓王的小子心术不正,你和他本不是一路人,你怎么会和他成为朋友?”

    陌少卿微微一笑道:“王兄他......”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王行之的事只怕他说得越多,只会越描越黑,干脆什么都不解释的好。他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要想在江湖上立足谈何容易,王兄对晚辈有救命之恩,他绝不会害我。”

    陌少卿的话周玉平半信半疑,只是陌少卿已经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周玉平道:“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江湖险恶,这一次,你为了救我,得罪了宁国山庄,虽然你也帮了左铁木,但此人一向善恶不分,我担心他迟早会找你寻仇,此次去洛阳,一定要小心。”

    陌少卿十分感激,拱手道:“多谢前辈关心,晚辈自会小心。”

    周玉平从怀里取出一秘籍书交到陌少卿手里道:“我这里有件东西,你拿去多看看,将来对你大有益处。”

    陌少卿拿去一看,是本陈旧的古籍,上面注有《凤栖山鸣》四个字。陌少卿虽然不知道那本古籍是何物,不过,既然周玉平一直随身携带,可以肯定,那一定是他的心爱之物。如此贵重的礼物陌少卿不敢收,双手奉上道:“前辈,此物太贵重,晚辈怎敢夺前辈所爱。”

    周玉平大笑一声道:“哪有你说的那么邪乎?堂堂荆楚凤秀盟盟主,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来的道理?”

    这倒也是,他要是再推辞,那未免也太不懂事了。陌少卿道:“既然如此,晚辈并收下的,多谢前辈厚爱。”

    难得和一个小辈说那么多,究其原因,一来,陌少卿救过他的性命;二者,陌少卿人品端正,是难得的少年英雄,难免让人产生心心相惜之感。他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接下来只能看陌少卿的造化。周玉平道:“好了,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你我有缘,他日定能再见,咋们就此别过吧。”

    凤飞于栖山,落于瑶池仙境;英雄出于乱世,不见香草美人。时势造英雄,世上许多事因时而异,因人而异。同一件事,同样的时间,不同的人,结果可能天差地别。陌少卿一心游历天下,他想在江湖上成就一番事业,此刻不过是万里征途的第一步。

    一个人,他或许能看懂别人,却未必真的了解自己。最近这半个月,陌少卿痛苦、迷茫、慌张、不知所措。其实人有的时候不需要太多安慰,只需要支持、理解。陌少卿是幸运的,在他几乎散失信心的时候,遇见对的人。周玉平的确不能让陌少卿将来的路一马平川,但他能给陌少卿提供一个避风的港湾。可以预见,将来陌少卿遇到的挫折肯定更多,但有了今日的铺垫,陌少卿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样去走。

    告别周玉平师徒后,陌少卿、王行之二人跟随洪豹师徒往洛阳而去。洛阳地脉花最宜,唯有牡丹天下奇。李唐已成往事,牡丹的天香国色却隐约还能让人看到盛世大唐的风光无限。龙门山色是否依在?陌少卿早就期待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