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深秋风落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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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律顺着木衷的目光,眼神停留在片刻纷飞的落叶。

    “又是一年深秋了。”

    “嗯,又一年了。”

    木衷前脚对着地面一粒小石子边缘狠狠一撤,石子瞬间从地面弹起,旋转在半空中,木衷对着半空一弹,石子带着层层落叶,在树干上陷了个洞。

    “差了些。”

    “呵,知足吧,就这还差了些?云公的武艺,恐怕当今天下怕是依旧难逢低手。”

    “只是空余这一身本领了。”

    “云公,当年若不是凭这一身本事…”

    木衷再一次望向京师方向的落木,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顺安十一年。

    南天远走得很突然,一场突如其来的恶疾,一对相依为命的孤儿寡母。

    十九岁的南靖宗身穿着父亲的龙袍,站在母后的身旁,被母后的锦绸广绣遮挡着双眼,半晌,不见母后放下衣袖,转过头看着母后的侧颜,眉头缺越来越紧促。

    南靖宗轻轻的拨开母后的衣袖,面前的木衷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看得自己心里发寒,木衷身后几名近卫的刀刃,被木衷手上的铁链死死地缠绕,不动如山。

    角落里的黑衣人脸上的青筋爆裂,使出浑身解数,却始终拽不动木衷双手的锁链。

    木衷缓缓的动作,黑衣人吃力的拉扯,越是拉扯,链条绷得越直,木衷手上缠绕着刀刃的铁链紧紧磨出刺耳的铁器声。

    随着一阵耀眼的火花和剧烈的声响,刀刃竟被折断,落在地上碰撞出不甘的绝望。

    随着刀刃断裂,木衷手上的铁链留出碗口大小的间隙,再加上木衷突然的卸力,原本死死拽住锁住手臂的两名黑衣人,被突如其来的松动一惊,一瞬间的下盘不稳和为了身体平衡而不由自主的做出的平衡反应,都成了致命的破绽。

    木衷在两名黑衣人懈怠的一瞬间,又突然发力,这一松一紧之间,直接将两人像皮鞭下的陀螺,旋在空中甩开,砸在宫中门框之前。

    一招错,招招损。就这就一瞬间的破绽,就成了木衷手中的利器,原本用来锁住木衷的钩链,成了木衷手中的铁鞭,两剩下的十余个黑衣人打的落花流水。

    艾后的眼中多了一层不可思议,想过木衷的神勇,也预测过最坏的打算,即使不能杀掉木衷,也能杀敌八百,木衷也应该身负重伤,还能召集其余侍卫前来护驾。

    可现在,木衷毫发无伤,手里的钩链还成了顺手的武器。

    艾后也没再呼唤别的侍卫,心知肚明,眼前的木衷,即使再多的侍卫,也是徒劳无功。

    艾后护着南靖宗稍稍往后挪动了半步,强装镇定。

    “大胆木衷,胆敢以下犯上!”

    木衷阴沉沉的脸。

    “臣,木衷,前来奉诏!”

    艾后看着木衷,吼道。

    “陛下已经驾崩了!”

    木衷往前踏出一步,艾后赶紧再一次将南靖宗推到背后,木衷只是阴沉沉的从艾后身旁走过,往宫内一步一沉走去,走到白帐前,看着南天远长眠的模样。

    木衷跪拜在地。

    艾后挽着南靖宗的手缓缓的走到木衷身后。

    “陛下走的急,从发病到离去,也不过三天时间,他什么都没交待上,就留下我们孤儿寡母,撒手人寰了。”

    木衷低沉的问道。

    “还有谁知道此事?”

    “大臣中,目前就你知道,前些日子知道此事的太医,奴才,婢女,都被哀家除掉了。”

    “所以,艾后打算将木衷也除掉?”

    艾后顿了顿,狠辣的说道。

    “木衷,你不死,哀家不得安宁,不止是你,还有楼三离,蒋至,文央,左乾震,还有朝中一大帮老臣,哀家都不放心!”

    “你打算都杀了?”

    “不,哀家只想杀你们几位,你们的功劳太大了,大得足以撼动大昊的江山,大昊今天的昌盛离不开你们,假以时日,大昊明天的苦难你们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艾后打算杀我等立威?”

    艾后看了看身边的南靖宗,用手抚摸着南靖宗的额头。

    “靖宗虽已十九,朝政之上还不及哀家见得多,留下你们,要么是祸患,要么是阻碍,即使你们不反,靖宗怕也会被你们这帮重臣愚弄于股掌之间,尔等宗亲甚至敢为虎作伥,日积月累,大昊又将风雨飘摇。”

    木衷缓缓抬起头来。

    “艾后可曾想过?木衷或许会死,但这宫闱之中少不了眼睛和耳朵,艾后假陛下之手传旨固然有效,但木衷死讯传到其他几位大人耳中,那艾后如何是好?”

    艾后良久不言。

    木衷站起身来,转过身子对着艾后迈进了一步。

    南靖宗迅速站在艾后身前,张开双臂。

    “木衷,站住,你大胆!”

    南靖宗的眉间充满了坚毅,两个眼神中虽有三分惧怕,却也有七分英勇。

    艾后舒展了一口气,拍拍南靖宗的肩膀。

    “皇儿,你让开。”

    “母后!”

    “你让开!”

    南靖宗听从艾后的话,慢慢的放下了手臂,时刻保持着警惕,站在艾后的身旁。

    艾后与木衷面对面站立,相隔不过两米,艾后也是波澜不惊,对着木衷不慌不忙的拱手躬身。

    “方才,得罪将军了。”

    木衷看着艾后,稍稍偏了下脖子。

    “艾后第一个想要除掉的是木衷,所以这是实战,也是试探,艾后,您在赌。”

    艾后微眯这双眼,微微的点了点头。

    “艾后赌的是木衷死与不死,倘若不死,木衷是反与不反。”

    “是。”

    “倘若木衷死了,接下来的诸位大臣,比艾后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倘若木衷不死,艾后还要这么一个一个的赌下去?”

    “木将军方才说了,哀家赌不起,这一层,代价太高,风险太大。”

    木衷眉眼微微抖动。

    “艾后不打算杀了木衷?”

    “哀家赌的是木将军不死。”

    “那你,不怕木衷存有祸心?”

    艾后神色越发的冷静。

    “所以,我将顺安帝的遗体置于此地,当着顺安帝的面,当年顺安帝能将家小性命交到木将军手里,如今,哀家也随夫,将孤儿寡母的性命全凭木将军一念之间。”

    木衷看着艾后泰然自若的神情。

    “艾后不怕赌错了?”

    这话说出来,艾后的脸色明显有轻微的抽动,但又很快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看了样帐中的南天远。

    “他告诉我,他的选择,不会错。”

    木衷再一次扫过南天远的身影,往后退却了两步,跪在地下。

    “臣,木衷,恭送先帝。”

    随后有转过身来。

    “木衷,叩见陛下!”

    南靖宗看着木衷朝着自己的方向,转过头看了一眼艾后,艾后一言不发,南靖宗又转过头来,轻轻的往前挪出了半步,随即大步流星的走向木衷,抱住木衷的双臂。

    “木将军请起!”

    顺安帝十一年秋,木衷率黑云军坐镇朝纲。

    延稷一年,木衷请命,自去皇陵为顺安帝守灵三年。

    延稷三年,木衷辞官,自请解甲归田,交还黑云军兵权,延稷帝赐木衷云公。

    咚,一阵水花绽放的声音。

    少女在廊道前笑得天真无邪,石子准确无误的落在石桌上木衷的茶盏中。

    “稚儿,又调皮了!”

    “哼,爷爷自己发呆了,稚儿已经唤你两声了,是你自己心不在焉!”

    木衷一脸茫然,转头望着李律。

    “侄儿说的对,是你又魂不守舍了。”

    木衷咧着嘴角笑了笑。

    “稚儿找爷爷何事?”

    “爹爹领着一干人在找爷爷,听说是朝廷来的人。”

    “朝廷?”

    木衷叹了口气,端起落入石子的茶盏,轻轻饮下这一抹泛苦的涩水。

    木稚慌慌张张的跑上前去制止,但已经被木衷喝的一干二净了。

    “啊?爷爷,这,我刚刚都扔了颗脏石子,怎么你还喝啊?”

    木衷笑了笑。

    “不就是脏点儿么?”

    李律也摸了摸木稚的后劲。

    “小稚儿,没关系的,你爷爷是铁打的身子骨。”

    木衷站起身来,又是一阵秋风刮过。

    “这天,冷了,这茶,凉了。”

    李律拉着木稚幼嫩的手,问道。

    “稚儿,近来功课如何?”

    “稚儿功课可好了!”

    “那稚儿功课这么好,有没有休息呢?”

    木稚甩一甩嘟嘟的脸蛋,晃的像个拨浪鼓一样。

    “爹爹不让,非要稚儿继续学习,侄儿已经一个月未出府门了。”

    “那作为奖励,李爷爷带你去坞阳城玩儿?”

    “好呀好呀!”

    攀谈之际,一阵急促的步伐传来。

    木扬宗领着一干官差往后院赶来,一边又一边介绍道。

    “家父虽闲赋在家,可以的功夫武艺丝毫不减,前些日子,还找了坞阳城守备军的一些精锐来切磋,最厉害的也不过在家父手下走过一招。”

    中书台的人也是急急忙忙的想要见到这位传说已久的护国神臂。

    “云公随闲赋多年,可在这大昊,乃至整个天下,无不流传着当年护国神臂的威名,就是这称号,就足以摄敌七分,若是云公出马,定然杀的奴月片甲不留。”

    “哪里的话,竟然劳驾中书令大人亲自前来,真是莫大的荣幸。”

    中书令停顿了下。

    “不不不,能见到云公,是本官的荣幸,当然,本官前来,也是本官自己的意思,当然,也是陛下的意思。”

    “请。”

    一干人三步并做两步走,一小会儿功夫就走到了尚武台的石桌前。

    木扬宗问着下人。

    “人呢?”

    下人都摇摇头一问三不知。

    木扬宗又问了一阵子,被中书令打断道。

    “不用了,云公已经同下官说过了。”

    中书令看着石桌上满满的一盏茶水,颤颤微微的端起,手中还泛有一丝凉意,盏中石子清晰可见。

    中书令轻轻抿了一口苦意,随后一饮而尽。